文/阎受鹏
海上明月共潮生。此刻,我站在鲁家峙跨海大桥上,欣赏着沈家门港夜景,只见港畔万家灯火大放光明,万千彩灯电炬编织出人间天堂的幻景。“东风夜放花千树。更吹落,星如雨。”清风徐来,海滨鳞次栉比高楼大厦的倒影在海水中微微摇晃,俨然璎珞遍身,通体透亮的水晶宫。
沈家门是我国最大的群众渔业基地,她与挪威卑尔根港、秘鲁卡亚俄港,并称为世界三大渔港。然而,历史上的沈家门并非仅以渔港著称于世。
亮起 “海上丝路”之灯
“金堂玉阙成群仙,弹指沧海变桑田。”从宋元的荻芦渔村,明代的水寨军港,再转身蜕化为渔港,直至嬗变为今天的综合性港口,沈家门灯火斗转星移,以其不同的亮度,照耀着不同的时代和命运。
宋元之前,沈家门已亮起 “海上丝路”之灯。“来去番船,皆泊于此。”相传韩国孝女沈清于晋代嫁给沈家门商人。至今,沈家门建有沈院,沈清故乡谷城与沈家门结为友好城市。
北宋宣和年间徐兢出使朝鲜,途经沈家门,撰《宣和奉使高丽图经》:沈家门“四山环拥,对开两门,其势连亘,其上渔人樵客丛居十数家。就其中以大姓名之。”可见,沈家门之名是港中望族之姓与此间海域地貌叠加而成。沈家门沈姓祖先来自吴兴。清道光年间蕤凤堂主人祝德凤在《普陀名胜》中写到沈家门,说“沈家门,乃海中诸门之一,外有十六门等名……”并撰诗云:“远望崇门说沈家,吴兴巨族向人夸。须知此姓缘尤熟,佛祖云栖世胄华。”吴兴沈国柱《沈家门》诗云:“吾家海外有宗支,亲听磐陀说法时。我亦洛伽来问法,一门都仗佛扶持。”吴兴沈姓大户缘何迁居沈家门,据史书记载,东晋隆安年间(公元397年至401年)孙恩起义挟带吴兴等8县20万大军驻扎舟山,军中有诸如“家累万金”的富豪沈穆夫等沈姓人氏及其眷属。孙恩起义失败后,残部和眷属再也不可能返回大陆,为逃避官军追杀,除6000余众跟随孙恩妹夫卢循南下外,其余散居各岛,其中一支沈姓人家匿居舟山本岛的东南端,即今沈家门地方,这就是沈家门最早的沈姓人家。
此时的沈家门只是海边散落的小渔村。
刀兵血火锤炼的历史军港
明代,舟山千岛遭受倭寇蹂躏,一片荒凉。沈家门赫然扬起军旗,渔舟之火变为舰船之灯。洪武十九年,朝廷为防倭寇将舟山岛民悉数迁入鄞县。永乐七年(1409年),明廷颁布建港令,在沈家门立水寨,设烽堠,驻旗军。自此沈家门作为大明军港的历史,长达三百年。弘治年间,时任浙江按察副使、镇守沈家门水寨的明将曹时中《临沈家门水寨》诗云:“山到极边看有色,潮回大海听无声。分屯里堡三军肃,斗舰云旗五色轻。”“扬旗秉铖上艨艟,帆挂鲸泪破晓风。三军鼓锐唯闻令,诸将同心拟奏功。”生动地描述了沈家门水寨屯兵集训和汛防分哨的壮观场景。
作为明代著名军港之沈家门,饱经刀兵血火锤炼。明军水师参与抗倭战斗可查证的有大小战役37次,其中最激烈的是明嘉靖三十二年和三十三年两次战役,我方出动水寨兵船百余艘,陆师两个镇军力;倭方来犯兵船200余艘。双方夜战于普陀山前莲花洋,烽火映红天地,“硝烟弥漫海水赤”。经此两役,沈家门港令倭寇闻风丧胆。在剿灭倭寇战斗中,沈家门水寨哨官马鸣、邱兰,武举火斌,宁绍哨官黄猛等为国捐躯,至今沈家门仍有马鸣庙等建筑物,点灯焚香,凭吊先烈。
沈家门港的繁荣是千万渔民辛勤劳动创造出来的。至清代康熙,海疆安宁。1684年,康熙颁布展海令,迁入大陆之岛民又重新返家。镇海、鄞县与慈溪等地的部分渔民,也携带围网、流网、笼捕等渔捞工具和技术来舟山,与舟山渔民共同沐雨栉风,追星赶月,不辞艰辛,捕捞鱼珍。于是,沈家门又逐渐繁华,至19世纪30年代,已是热闹的小集镇,有居民万人。清代文学家刘慈孚形象地描绘了当时沈家门情景:“海山叠叠衬红霞,茅屋村村绕白沙。趁市船归潮有信,落帆风好水生花。荻芦烟软藏渔户,杨柳荫浓护酒家。贾利及时夸富有,只因鱼米胜桑麻。”进入19世纪40年代,福建、江苏、浙江沿海各地来舟山渔场作业的渔船越来越多,将沈家门港作为交易海鲜、补给渔需物资的基地,“市肆骈列,逼临港口……海物错杂,贩客麇至。”入夜,船火宛若满天星斗,清代诗人刘梦兰诗云:“无数渔船一港收,渔灯点点漾中流。九天星斗三更落,照遍珊瑚海中洲。”
上世纪50年代中期,当我第一次见到这蜚声世界的渔港雄姿,心灵被深深震撼了!这里聚集着辽宁的铁甲船、山东的机动船、广东的钓楼船、福建的打洋船、江苏的沙飞船等南北十一个省市上万艘渔船。那百褶裙般的帆篷遮天盖地,那首尾相衔的船群挤满港域,那樯桅密如森林,桅杆上晾的渔网仿佛云朵在海风中飘荡。港畔的石板路上潮水般涌动着古铜色脸庞的打渔汉,或着栲衣龙裤,或赤膊条条,身上散发着海味,嘴里操着九腔十八调。目睹此景,我惊诧于自己置身一个什么都陌生的童话世界。记得后来至舟山与我一起采风的省作协诗歌组诗人黄亚洲、董培伦、程蔚东、谢鲁渤等见了沈家门港纵横交错的船街桅市,便情不自禁感叹:这里什么都新奇,连海风也被密密的桅林挤得喘不过气了!
闪耀世界的综合港口
不过,沈家门港也有灯黯船散的冷寂。十年动乱,一扇扇渔行海栈的大门被粗暴地封死,一双双采金掬银的大手被紧紧地梏住,一条条致富兴岛之路被死死地堵塞,陈列在街市上的是一片茫茫无边而苍白空洞的寂寞!
“街上五洲来往客,港中万国泊航船。”改革开放,给沈家门港带来了蓬勃的生机,使这儿的灯火更加灿烂。瞧,中国舟山国际水产城和扬帆集团的太阳灯,与货运巨轮的白炽灯照得港面犹如白昼。沈家门港除每年向国内外销售40万吨左右海鲜及迎接300多万游客外,还以港兴业,大力开拓货运与船舶打造业。货运码头上气昂昂的钢铁长颈鹿,雄赳赳地展示着开放时代的气势。国内货运航线北至丹东、大连、秦皇岛;南至福州、厦门、汕头、广州、香港和澳门……国际货运已远伸日本、朝鲜、新加坡、澳大利亚以及欧美。
尽管今日沈家门已是集旅游、海运、商贸于一身的综合港口,但仍闪耀着世界著名渔港的光辉。沈家门的海鲜夜排档是浙东旅游一个亮点,一个尽兴纵情去处。那海滨500余米长的金黄色帐篷搭成的排档街,堪称海上最长灯廊。近百家摊档,板桌上摆满了五光十色的海鲜,沿着一长溜摊档往前走,就像在参观水族馆,有半米长的大龙虾、嘴巴像畚箕似的海蛤巴,雪白的龙头鱼,海螺一张一合慢悠悠地转,石斑鱼的尾巴不时在塑料大盆里撩起一朵水花。一股股温馨的气味扑鼻而来,诱人的香味,冲鼻呛喉的辣味,蜜丝丝的甜味,海鲜的腥味……真是五味俱全,帐篷里坐满顾客,或划拳、或谈笑、或忘情高歌,热闹非凡。一些碧眼金发的游客,也怀着好奇心钻进帐篷,瞧着摊主活煮横行霸道的梭子蟹,哈哈大笑:“OK!OK!”
时近子夜,海鲜排档的街灯、朱家尖大桥与鲁家峙大桥的桥灯、港中的船灯、岸上路灯依然通明。沈家门人的生活是与海上汛期合拍的。时值秋潮,夜晚变成了白昼。桥灯、街灯、船灯相连相衔,十里方圆一大圈,仿佛一条硕大的珍珠项链!店铺的霓虹广告灯箱,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,跳跃着快节奏的迪斯科,一串串葡萄般的灯珠勾勒出港畔大楼的轮廓,犹如冰雕玉琢,有的似玲珑的宝塔,有的似绽放的莲花……